爱吃冰激凌的Pluto

爱烘焙爱动画的白日梦想家

《鱼》

by 爱吃冰激凌的Pluto


楔子

我就像是一条鱼沉潜在海底

向着你的光影奋力游去

用尽我全部吐息

失去摆尾的力气

却在离开海面前的刹那游回原地

因为

可惜啊

我只是一条鱼。

 

黄昏快要在渐浓的夜色中褪去。西天的一抹落照,血红一般,冷凝在那里。


远处的路灯把淡而黄的余辉投在这条肮脏而狭窄的无名街巷,闲游的男人们如同鬼影般飘来飘去,劣质香烟的火星明灭不定。

 

斑驳墙皮如年轮般记载着这几座筒子楼的辛酸旧事,杂乱电线穿插在其间,编织出缠绕人心的黑色罗网,天空快要低到地平线之下,罩着路面上蹒跚行走的劳苦工人。

 

看不清本来墨绿的垃圾桶旁堆着一袋袋垃圾,散发出混合物令人作呕的气味,沈双踢拉着鞋单肩背包晃晃悠悠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明明已经走的恨不得走一步停一步,连影子都被时间拉长到模糊,沈双还是不愿硬着头皮回到鸽子笼中忍受窒息的压抑和无边的恐惧,那种日复一日望不到尽头的悲哀像打翻了的玻璃瓶牛奶流满了沈双心里每一条缝隙。

 

“懦夫!”沈双听见自己在脑子里大喊,他烦躁地揉了揉头发,扯平弄皱了的校服上衣,想了想今晚怎么溜出去和二胖他们踢足球,掏出了拴着红绳的家门钥匙。

 

“吱啦”,推开门迎接沈双的便是习以为常的争吵声混合着摔东西的杂音,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快要成了他辨认家门的独门绝招。

 

“为什么你就这么没出息,我嫁给你没有一天过的是幸福的!你有没有为这个家付出过哪怕一点点!你操心过什么!”

 

“我怎么没有付出,谁养活的你,你心里没数吗?你开的麻将馆赔了多少钱你都忘了是吧?这是有你一口饭吃开始想三想四了是吧?”……

 

“爸,妈,我回来了。”

 

“怎么又回来这么晚!为什么这么大了不往家里拿钱非要上大学不说,怎么还让我操心?养你干什么啊?我究竟是傻到什么地步养了你!”

“妈,我进屋了,你喝口水吧说了这么久。”

“真知道心疼我就给我瞪起眼睛来找找怎么发财啊!双双,你让妈妈省省心,我忍了这么多年没和那个废物离婚,都是为了你啊,你可要给我争气!”

“妈,我爸不是废物,还有我知道了,我这两天就再找个兼职”

“你怎么还帮他说话啊,你现在还学会和我顶嘴了是吧,你知道我为了你……”

 

“啪”,沈双上了锁,背倚着老旧木门慢慢跌落在地上。这是全家他最喜欢的一件家具,不过说“最”也有点可笑,家里值钱的物什能卖的基本都卖了,“还欠了不少钱吧”,他伸手摸了摸这位能给他带来短暂呼吸空隙的老伙计,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掏了掏口袋,一枚精巧的木质印章躺在里面,沉甸甸的。

 

“唔,还好刚才没丢,不过就算做好了也不会给他吧,沈双啊沈双,你在干什么?你配吗!他知道了真相只会觉得你恶心又自不量力吧!”

 

可是脑海中还是浮现出那个身影,那个镌刻进他生命里的名姓。

 

顾北川,你明天就要走了啊。

 

他不止一次偷偷站在球场角落拿着课本跑去“背单词”,谁知清风无意乱翻书,却使少年的胸口久久回荡着泉水的嘶鸣。

 

这个因出于本能保护自己而藏身于人群边缘的男孩,出门看到邻居会躲起来让邻居先走,去超市买东西总是提前算好钱,服务员过来点餐之前要在脑子里想一百遍一会儿要怎么说,陌生人多看了他一眼第一反应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能够远望已然耗尽他积攒许久的好运气,他从不敢奢求和幻想两条平行线会有交点。

 

直到那天下午,上帝像是悲悯这位坠落到泥土里的少年,棕色圆球划过一道绝美的弧线滚到沈双脚边。

 

“嘿,兄弟,能帮忙扔过来吗?”与想象中充满七月盛夏阳光的声音几近重合,沈双紧张地推了推快要滑落的眼睛,动作僵硬地将篮球投过去,却碰巧砸在了顾北川头上,正中红心。

 

少年间的熟络似乎格外容易,又格外需要缘分的注定。蝴蝶般飞过的日子没有人去数过了多久,那是青春最美好最昂贵的底气。

 

顾北川总喜欢请沈双吃校门外推车做的烤冷面,沈双总是把香菜多的那份先递到顾北川手里;高等数学课上沈双总是“凑巧”坐在顾北川斜后方,因为教授总爱叫上课睡觉的顾北川回答在他看来如同天书般的问题……

 

“我喜欢机器猫是不是太幼稚了,可我就是喜欢它,我想以后也能帮助那么多人。哇,这个梦想说出来真的好羞耻……”

 

沈双悄悄偏过头,眼前的少年的半边侧脸融化在斜照的光影里,不好意思地抿着嘴角,像有人剥开了一只青涩而饱满的柑橘,酸甜汁水满溢空气。

 

他用好兄弟的伪装自欺欺人地汲取着与顾北川相处的时光,贪婪地享受着顾北川的陪伴和需要,虔诚而专注地收集着有关顾北川的一切喜好,但也仅此而已。

 

无数次碰巧和顺便发到的练习簿,工整漂亮的一本本塞进顾北川书包的笔记本,篮球场边望见顾母车子拔腿就跑的独自的兵荒马乱,走神时发现早已写满顾北川名字的被撕掉的白纸……

 

就像自行车的后轮爱上了前轮,它知道自己不可能和它在一起,于是吻遍了前轮走过的每一片土地。

 

“其实有的时候我想,这样和你过一辈子也很好”

 

时间凝固在此刻。漫长的几秒钟里,沈双仿佛走过了无数个冬夏春秋,他不敢多想,也不愿多想,贪恋着这份可以亲近的距离,他害怕伸出手去换来的只是嘲讽笑意。两片唇瓣颤抖着微阖,像在水中汲取氧气的鱼。

 

像是看出了沈双神色的不自然,顾北川麦色的脸上由浅渐深地蔓延着一片不自然的红晕,随即笑着拍了拍沈双的肩,“当然是我们各自有了女朋友以后啦,不过你这样以后估计还得我帮你找”“走,别傻坐着了,一起踢球去!”

 

顾北川把脱下的外套搭在肩头,白色上衣被风吹起像鼓动的帆,映出影影绰绰的流畅曲线,午后温暖的风吹过潮湿森林穿越金黄色的阳光亲吻着面前这个少年。

 

这个人真好,好到沈双觉得遇到了他,这一生忽然就有了寄托与希冀,想看他长命百岁,娶妻生子,万事如意。

 

“沈双!你又躲在屋子里干什么?我和你爸爸去上晚工,你自己吃吧,饿着不管!”

 

沈双猛地坐了起来,他发现他一直缺失的不是爱与被爱的能力,而是勇敢去爱的勇气。

 

反正青春的时光无论如何总是会浪费的,为何不能浪费在你身上。

 

这是沈双第一次奔跑在人潮汹涌的路上,第一次跑的莽撞又满怀希望,他仿佛看到码头上顾北川频频回头的身影,他一定在等他。

 

“一定会有这么一天的,我和你牵手走过繁华的街巷,看形形色色的人来来往往,会光着脚丫肆意地奔跑在金色沙滩上,会一起看清晨第一缕阳光和落日余晖下被染得通红的云彩,会在四下无人的街道丝毫不会在意他人眼光地拥抱,还会……”

 


机器猫的经典间隔音响起,坐在电脑前打字的中年男子拿起了手机。

 

“沈双啊,还是想和你说一下,毕竟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

“我出国那天同学们去送我,我其实等了你很久,但你一直没来”

“对方正在输入中”

……

“算了,不提当年了,都多大了,时间过的真快啊!”

“前两天好不容易跟二胖要到你的微信,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混的不如意都是暂时的,别因为这个咱俩僵着啊,哪天说不定就成了大作家了呢,有时间我拜读一下你的大作!”

“对了,下个周我要结婚了,我妈安排的,家里催的不行了。希望你能来”

 

粘稠空气缠绕着屋内的破碎影子,连呼吸的声音都被沉寂吸收的几不可闻,只留老式钟表发出忠诚的报时。

 

桌上的木质印章静静地躺在那里,岁月在它的躯体上留下痕迹。

 

终究还是错过了啊,他从未体验过肆意跑在奔向顾北川的路上。

 

连伤心都找不到像样的由头来,没有钱夹里的一寸照片,没有小到转身就遇到对方的小城,没有细心留存的票根,没有可以倾诉的对象。

 

甚至连用故事编织的可笑的美梦,都无法做完。

 

机械地删除着一行行文字,直到最后只留一句停留在原本满满当当的文档里:

 

“这个人真好,好到沈双觉得遇到了他,这一生忽然就有了寄托与希冀,想看他长命百岁,娶妻生子,万事如意。”

 

光标上移到右上角,“是否保存该文件?”

 

“不保存”

 

可惜啊,

他只是一条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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